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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九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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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九章

梵筠聲蹲在戚歲安身前,看著那張臉,手就開始癢癢,摸上去,輕戳了下。

“回答我啊,你是吃醋了麽?”

他還想再戳,手腕被截胡了。

梵筠聲立馬擡眼去看,噫,果然是好臭的臉!

近乎暧昧的距離,處於高處的戚歲安卻冷冷地俯視著他,掌心也緊緊攥裹住他的手腕,力度兇厲異常,讓人感覺不是要留住什麽,就是想毀掉什麽。

梵筠聲疼得咬牙,但任由他抓著,頂著這糟糕的氛圍繼續往前湊,還笑,“這麽看來,答案是肯定的嘍。”

好吧,該死,其實他也不知道。但是不能任由局面繼續倒轉下去了。

像什麽話,這可是他的府上啊,氣勢怎麽能被這喪氣鬼壓了去!

這話一出,戚歲安反而更用力了些,直到那手腕上的紅印趨近於紫,他才用力甩開。

梵筠聲對此早有預料,因此保持住了體面,沒有摔在地上,堪堪後退了兩步,站起身。

“不回答我權當默認了啊。”他又重覆了一遍,然而對面表情還是沒什麽變化。也是,這喪氣鬼發起怒來也不怎麽靠表情,光眼神都能嚇死人。

腦子裏忽然開始放映一些不合時宜的東西。是芙傾的攻略法則第四招:“愛情話本看過吧?哪一個故事裏的感情不是跌宕起伏?凡事追求歷久彌新,平淡的關系難以長久,要適時插入一些激烈情節。”

“比如?”

“比如誤會、吃醋、修羅場,這些你應該都看過不少,嗯...還有一些不適合在白日傳播的情節,同樣也不適合你目前的這個階段,我就不贅述了。總之,合理利用一下的話,說不準能讓你倆的關系前進一大步。”

...好好好,事情發展到這兒,梵筠聲終於察覺到自己的窘境了。

讓人吃醋還不簡單?他在地府的人設簡直就是天然的條件項,演沾花惹草什麽的他最會了。

但是啊,醋是讓人吃了,接下來呢?

戚歲安很生氣,是,明眼人都看得出來,況且誰吃醋不生氣啊,這是正常走向。

但是怎麽看著跟“關系前進一大步”這個終點背道而馳了呢?

他又打量了一下戚歲安的神色,來了一招舊事重提:“要不,歲安,你揍我一頓解氣?”

謝天謝地,戚歲安居然開口了,“你是失憶了嗎?”

當然沒有。前日才就此話題得出過結論,怎麽會這麽快就忘。梵筠聲小聲說:“這不是為了騙你開口嘛。”

聽著對面的聲音了,梵筠聲也稍稍松弛下來,解釋道:“不知道你在不在意,但還是得解釋一下,那兩只鬼是檐下賭場那邊硬塞給我的,我得收。但其實我不樂意收。”

講完這句,他忽然掩面,“唉,你不知道,想在地府活下去真的很難,嗚,都是閻王逼我的...”

特別假的嗚咽聲。情感零分,生硬程度一百分。

而對面,今天下午剛在滌觴小閣那裏聽了梵筠聲一籮筐風月軼聞的戚歲安:“。”

吃醋這個詞對戚歲安來說算個新詞,沒應用過,但大概知道意思。

以前在魔族宮殿裏的時候,有幾個男女通吃的狄部族人,色欲過重,妻妾成群,男寵小妾們常常鬧得不可開交,爭寵到臺前,搞得很不好看。

月部的族人譏諷過幾次,他們慣擅言語,澆了很大一盆熱油。最後是狄部的首領站出來,說那些個鬧事的都是些不懂事的娼妓,吃味罷了,一紙文書直接全給流放了,這事才過去。

月部掌文與禮,其部下族人跟戚歲安走得近些,便跟他解釋了因果。

他從未出過宮殿,自是不曉得這些。月、狄、戎三部在殿上唇舌激戰,他就坐在大殿最高處當一尊悉聽尊便的大佛。

這例子很生動,很容易產生聯想。梵筠聲說他吃醋,不過是在強調了他的男寵身份,強調他和那兩只畫皮鬼一樣,都是被他圈養的娼妓。

加之先前夢華衙差所言、今日滌觴小閣數十名畫皮鬼所言,梵筠聲的那句辯解在此刻就顯得過於蒼白了。

見戚歲安又沈默了,梵筠聲撤開袖子,扒拉他環抱著的雙臂,“難道是今日在滌觴小閣遇到什麽事兒了?和我說說,我替你出頭。”

他雙眸盈亮,說得中氣十足,戚歲安不得不和那目光對了片刻,悄然目移,“沒有。”

梵筠聲不幹了,單刀直入,“那你告訴我,你怎麽樣才能不生氣?”

矛盾點被他點了出來,戚歲安終於知道是哪裏不對了,“你為什麽要在乎這個?想讓我做什麽,你可以直接通過主仆契命令我。”

梵筠聲想說那不一樣,被命令和發自內心怎麽可能一樣。

但他感覺按這個話可能聊不通,所以他決定跟著戚歲安的話說下去,並刻意曲解:“懂了,你喜歡來主仆這一套是吧?”

戚歲安:?

不是你逼迫著簽下的主仆契?與我何幹?

梵筠聲清了下嗓子,擺好派頭,剛想讓戚歲安叫他主人,阿魚急切的叫喊聲傳來:“大人!大人快來!後院,後院...”

“後院怎麽了?”梵筠聲拉著狀況外的戚歲安邊往外走邊回喊。

內院裏,阿魚急得快哭了,拿手指著後院的方向,“有,有人摘了獨活...”

“什...”

梵筠聲連戚歲安也顧不上了,趕忙跑去後院,看見原本在今日盛放的獨活已被摘了,有幾株待放的也被連根拔起。被糟踐的數量雖不多,但剩下的顯然不到時辰,這幾日是肯定開不了了。

花圃旁是那兩個與他同行而歸的畫皮鬼,正面面相覷。

綠衣那位顯然還沒弄清楚情況,把手裏盛放的獨活插在耳邊,款款走到梵筠聲眼前,擺弄道:“筠聲你看,這花與我可相稱?”

她笑容嬌羞,神態莞爾,殷切期待著眼前人的評價。哪知梵筠聲冷哼一聲,漠然地瞥了她一眼,“黃綠配黑紫,你審美夠差。”

綠衣畫皮笑容微僵,想要找補點什麽,梵筠聲又冷道:“誰讓你們來這兒的?不是讓你們在我寢殿候著嗎?又是誰準許你們摘本殿的花兒?”

被晾在一旁的藍衣畫皮立馬否認:“回閻殿大人,不,不是我,都是她摘的!也是她說寢殿太悶,要出來走走的...”

小妾爭寵,互相誣告...此情此景,讓戚歲安再一次產生了某些必然的聯想。

梵筠聲有些頭痛,他捂著額,語氣還算克制,“本殿可以不追究,但你們摘的花,留下。”

他最後指了指綠衣畫皮,“除了被你戴上的那朵。”

一團亂麻的夜晚。梵筠聲提早將那兩個畫皮鬼遣了出去,不過不是放走,而是讓阿魚押著她們去芙傾那兒做苦工。

南莧手下的鬼,還摘了他的花兒,要是就這麽安然無恙地回去了,實在太不符合他的一貫“作風”。

這兩只鬼大概今後都要在暗無天日的畫室裏為芙傾畫測繪圖了。

摘花兒肯定也是南莧授意。她很早就懷疑獨活有什麽特殊功效,只不過自己養不活,旁敲側擊又不得要領,只好覬覦他院子裏這些現成的。

梵筠聲探查識海,取出前幾日用秘術保存的獨活,嗅了嗅,還算新鮮,之後幾天可以用上。

還好還好......

沒有獨活還怎麽活。

危機暫緩,可他還是覺得不痛快,躺在塌上翻來滾去,然後看著萬識囊中發著金光的那張薄紙,低聲道:“戚歲安,過來。”

門外很快傳來規整的腳步聲,聲音到達跟前,他又道:“躺下,在我旁邊。”

戚歲安照做。

熟悉的情景再現。梵筠聲側過身,先是輕輕拍了拍他,然後蹭過去把他當布偶娃娃一樣環抱住,腦袋緊貼著他的腰身,滿意道:“這就是你想要的主仆那一套?不錯,我認可了。”

戚歲安淡淡的看向腰際,沒來由地伸出右手,往那腦袋上狠狠彈了一下。

沒什麽特別的原因,就是看這玩意不爽。

然後他聽見梵筠聲嘖了一聲,姿勢不變,反而環抱地更緊。

他發覺梵筠聲好像經常這樣,被打了反而更上趕著往前湊,不知道怕一樣。

“仆從不可以做出忤逆主子的事,”腰際的嘟囔聲引起輕微震動,弄得他有點癢,卻還在繼續,“若敢再犯,我就...”

戚歲安突然心情不錯,於是接話:“就怎麽?”

梵筠聲嘿嘿一聲,“我就搬來各種秘法,把你魂魄給補全嘍。然後在你魂魄上打上成契的契印,讓你無論如何都只能聽我的,沒辦法自戕,從此以後再也求死不能。”

戚歲安發出疑問的氣聲,梵筠聲就隨口跟他解釋成契的原理和約束性。

“成契的契印得兩只鬼一起被打上,這契印的權限高過地府其他所有契印,一旦成契,雙方便要互相坦誠,互相管束。”

還要恩愛偕老。當然這句話他沒說,因為鬼的偕老實在太久太久,而且鬼不會白頭,又要如何偕老?

聽完,戚歲安對梵筠聲的提案如實評價道:“很惡毒的辦法。但你說的這種情形下,約束是互相的,雙方都被困枷鎖之中。”

梵筠聲打了個哈欠,“對啊,那不是很好麽?”

不理解,於是沈默。

腰間很久沒了動靜,戚歲安才去輕推那顆腦袋,想肅正他的姿勢,剛一碰到,便換來一聲不滿的嘟囔,“拿你當個枕頭怎麽了...”

聲音還挺清醒的,看來並無睡意。

戚歲安沒有反駁,而是沒來由地問了句:“那花,你很珍視?”

梵筠聲扭過頭看他,“嗯?你說獨活?”

那可早已不是珍視那麽簡單了。他哀嘆道,“解釋起來有點覆雜,總的來說就是,沒有獨活我會很難受,可能會瞎會聾,或者短暫的失去法力,總之會很麻煩。”

這句話像一個滾動的車軲轆似的就這麽輕快的碾過去了,信息量卻很大。戚歲安不禁凝神看著他:“為什麽告訴我?”

“歲安,我發覺你好喜歡問‘為什麽’。”

梵筠聲面對著戚歲安,把腦袋往上挪了挪,躺在他的左胸上,眼睛半咪:“你問了我就回答了啊。而且我也說過,會對你毫無保留。”

他是沒想那麽多,但他覺得戚歲安是會想得很多的類型,於是他笑道,“怎麽,想趁我之危攻我不備,逃回夢華?”

的確是個把柄。梵筠聲這樣口無遮攔的行為要是放在魔族,那妥妥屬於送人頭,或者死於話多。

可戚歲安不曾參與過他們那些混亂的奪權內鬥,也不知道怎麽行動,所以完全可以當作沒聽見。

現在也是同理。他眼神飄向黑漆漆的天花板,聲輕得好像心虛似的:“暫且沒有這個打算。”

梵筠聲慣愛曲解語意,於是閉上眼睛隨口道:“哦?所以你是不求死了?”

身前那雙眼的主人卻一直盯著天花板,目光並不淩厲,卻像是下了盯穿頭頂磚瓦的決心。梵筠聲知道他大概不會回答,所以沒有睜眼,也懶得去看。

這個不算寧靜的夜晚好像終於要走向寂靜的尾聲了。梵筠聲動了動,上半身從戚歲安胸前翻了下去,重回正位。

胡扯半天,他的確是有些困了。

被困意裹挾,他摸黑抱住自己的枕頭,然後抹黑攏了攏被褥,三兩下的把戚歲安也囫圇蓋了進去,拍拍那邊的被子,準備入睡。

一切本該到這的。但過了一會兒,旁邊的人竟也動了。

他如法炮制地重覆著梵筠聲剛才的行為,替他攏了被角——這比梵筠聲剛剛自己攏的要好很多,畢竟一個閉著眼一個睜著眼。

然後他鉆進了被子裏,也拍了拍梵筠聲那邊的被子,極輕地“嗯”了一聲。

戚歲安明確這不是個肯定的回答,這大概只是梵筠聲在他心目中的評分從零分漲到二十分的證明,就像魔族的月度考核中考官們下發給優秀族眾的銀錢獎勵那樣。當然,這20分還沒到優秀標準。

因為這二十分的漲幅,他覺得自己暫時可以放下對這個世界的部分成見,至少不至於一聞到空氣就想死。

因為他現在發現這世間並不都是零分或者負分的混蛋了,所以這世間還有救,他可以勉為其難再與其相安無事一段時日。

因為這個二十分的家夥給了他一些好處,他雖然毫無波瀾,但還能分清好壞。

所以他要趁這二十分清零之前,把這些好處盡可能的償還回去,以自己的方式。盡管他並不是自願獲得這些好處的。

所以在償還完畢之前,他想,他可以暫時和“活著”二字重歸於好。

窩在被攏得嚴嚴實實的被子中,戚歲安以為早已熟睡的人卻猛得伸出一只手,盲攥住他衣領,悶道:“你說什麽?”

不等人回答,梵筠聲立馬在被子裏一頓咕蛹,立馬棄枕頭於不顧,重新將那個人形枕頭抱緊了。

這下人形枕頭是真的不說話了,而且渾身綁緊,大有就這麽僵持著隱忍到天明的意味。

梵筠聲半張臉埋在被子裏,無聲的笑了下。

懷抱雖冰冷,雖是自己非要抱的,但有實感,有輕微的顫動,或許還有裏衣之下並不平靜的心聲。

忽然覺得...沒有獨活也不是不能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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